赵大爷是我父亲的发小。我与赵大爷的接触是在我失明后。当黑暗压来，我像只鸵鸟退缩到家里，好似这样就能隔绝他人异样的目光。

    那段日子赵大爷常来我家，他总是说个没完没了，好像和父亲有说不完的话。是了，大半辈子的经历哪能一下子说够，这令我很无奈，想上卫生间，就要经过客厅，就不得不和他打招呼。而他似乎看不出我的淡漠，总要嘘寒问暖，我要是把自己圈在屋子里不出来，他就向父亲询问我，我想这老头估计是个甩手掌柜，闲得没事来这儿烦人。父亲和他通电话，他也要问起我，叮嘱父亲去他家时要带上我。我敷衍第对待他的关心。有一回他把老伴也带来了，赵大娘嗓门很大，一进门就问姑娘呢？好像她和赵大爷是专程来看我的。而当我在她对面坐下，问候她，她却猛然醒悟般的对我说：“姑娘，过来和大娘一块坐……”

    母亲为他们沏茶，赵大爷对老伴说：“老婆子，这是茶杯，端好了，喝吧，已经不烫了。”我正惊奇赵大爷的模范丈夫做的太到位了。就听赵大娘说：“你别看他这会儿对我这么好，其实他脾气大着呢。他以前对我可凶呢，现在我看不见啦，他这是在将功补过，该他表现温柔体贴的时候啦。”赵大爷呵呵地笑……我这才知道赵大娘也是个盲人。而赵大娘一点也不避讳自己是个盲人，很是爽朗大方地谈起自己的失明过程，还把自己看不见闹的笑话绘声绘色地讲给我们听，也讲她在家人的带领下出去旅游的感受……我被她的讲述吸引，原来盲人的生活也可以这么丰富。他们的这次来访可以说是我生活的一个拐点。他们走后，我主动向父亲打听赵大爷一家，原来赵大爷的母亲也是个盲人，而且是先天的。我听后先是震惊，后是恍然。命运怎么会这么安排？如果说这是天意，那么此时的我愿意接受与赵大爷他们相识的缘分。

    打这以后，我成了父亲与赵大爷回忆往事的听众。我尤其爱听赵大爷讲他在六七十年代到草原为牧民打井的故事。他们打井队去的是人烟稀少的大草原，那时候的牧民住的还是蒙古包，随着季节的转换迁移。几里外住的称呼为邻居。通用的交通工具是马。我问赵大爷会不会骑马？他骄傲地说：“在草原上生活怎么能不会骑马？前几年我随着旅行团再到草原，一跨上马背，迎风驰骋的豪迈就来了，小伙子们都羡慕我的骑术。现在牧区的生活完全变了样，住的是平房，用的是电器，骑的是摩托……”

    赵大爷再邀请我们到他家做客，我也不推辞了。

    赵大爷做的一手好菜，我和母亲夸赞赵大爷的菜烧得可口时，赵大爷也不谦虚，向父亲讲为何同样的菜他做出的味道要比父亲的好。对于赵大爷交给的小窍门，比如拌凉菜不能直接撒花椒面，要把花椒在油里炸过，用漏勺捞出后，用花椒油，父亲点头，说回去就试。而对于赵大爷精湛的刀工，父亲承认的同时总会补充：“你那是奶功，从小就练出来的，我哪能比。”就像父亲说的，因为赵大爷的母亲是个盲人，所以他从小就学会了做饭，还学会了做针线活。为了养家糊口，赵大爷的父亲长年在山区小学任教，为了生活方便，赵大爷的母亲住在城关镇拉扯四个儿女。小时候，赵大爷就是母亲的眼——母亲做针线活，他帮助母亲穿针引线；母亲做饭时，他给母亲打下手……渐渐地，赵大爷把不少家务活从母亲的手里接了过去。后来赵大爷中专毕业留在城市工作，他的父亲去世，他又把母亲接过来赡养。就冲着出差补助和出差省下来的每月45斤供应粮，他长年随着打井队外出作业。赵大娘又成了盲婆婆的眼，直到80多岁的婆婆安然离世。

    待人温和的赵大爷曾经在草原上迷路，在茫茫草原上独自骑马夜行，这样的经历激发了他潜在的勇气和冒险精神，赵大娘也不含糊，老两口年过半百提前退休，承包了一家濒临倒闭的小厂子。他们起早贪黑，终于厂子焕发出了生机，有了稳定的客商和利润。正当他们准备把厂子交给儿子经营，他们彻底退休，安享晚年，赵大娘的视力突然间急剧下降。

    赵大娘给自己判断的病因是那些年办厂子没日没夜地操劳，她是会计兼出纳，又费心又费眼，就把眼睛熬坏了。赵大娘的视力下降的很快，全国各大城市都去了，各种新医疗方法也试过了，依然无济于事。要强了一辈子的赵大娘成了事事需要加人照顾的人。有一回，赵大爷要出去办事，中午回不来，就把午饭准备好，安顿老伴中午把饭菜放到微波炉中热热就行了。可到了饭点，赵大娘摸来摸去怎么也找不到饭，她又急又气，给赵大爷打过电话后就开始哭……等赵大爷赶回家，赵大娘还在哭。

    赵大娘眼泪婆娑：“我还活个什么劲？就连你做好的饭都找不到…。”赵大爷说：“怪我，我就是你的眼，从今儿起，我替你看，让你学会用手看咱们家。

    每天老两口手拉手出去散步，每年他们都要在儿女们的陪伴下到各地旅游。

    赵大娘在赵大爷的呵护下，又能谈笑间指点家务……她笑说：“我和你大爷年轻时也没拉着手散步，现在要补回来。走在大街上，人们看着这一对老头老太太手拉手，还以为在搞黄昏恋呢。”大伙哈哈大笑。她接着说：“再一瞧，肯定是这老头子在追老太太呢！两人的形象明摆着，老头子配不上老太太。”大伙笑得更欢。

    说来也怪，赵大爷以前是老花眼，远处的能看见，近处的看不清。他说最近眼睛忽然矫正了，远处的看不清，近处的小字也看得清清楚楚。他说：“看来老天爷在帮我呢。老天爷给我这双好眼，是让我做盲人的眼睛。小时候我是母亲的眼，老了，就做老伴的眼，我可不能辜负老天爷的托付。”

    生活的百味就这样调和着一个个日子，丰盈了生活，滋养了人生。七十多岁的赵大爷身体硬朗，还能登上华山，带着赵大娘游山玩水。老友们聚会，点名让赵大娘参加，听她的幽默故事。他们让我明白：人生是不完美的，却可以是充实的；人生的路难免苦难，但可以用幽默化解苦难；无力掌控生活的走向时，还可以决择生活的态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