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旁边是早市
来源:残疾人专职委员     时间:2015-11-10     作者:刘丽波

    我们楼旁边的街道成了早市,早市热闹起来。我对这热闹没有兴趣,我只对面前的大叶海棠感兴趣。热闹是给看得见的人看的,唯有面前我培植的花,是我可以摸的有形有状的色彩,是摸得到的繁盛花蕾。

    这样的大叶海棠有了好几代,它们是我失明后几年来在母亲的指导下剪枝栽培的,我没想到它们会如此繁茂地生长,它们的繁茂让我感受到生命要发芽要蓬勃要成长的力量,让我对生命滋生敬畏,对死亡有了厌弃。我麻木的心然也有了烦恼:我拿你们怎么办?

    母亲原来养了十几种花,每种花一两盆,或在客厅,或在卧室,在恰当的位置安静生长……我对大叶海棠的任性培育,造成家庭放置盆景的区域严重不足,我提出让母亲送花给亲友,母亲却让我自己处理。

    我知道这是母亲的激将法,她想让我和亲友联系,我偏不。可是……

    我忽然噌地跳下床,对父母宣布:“我要到早市上卖花!”

    我能想见父母脸上的惊诧。我等着他们的反对。可是,没有反对声。

    我像被逼上了梁山的好汉,抱上一盆枝叶旺盛的大叶海棠下楼出小区拐弯……

    一路磨蹭着,一路没有阻拦,还好,没走到人身上,在早市北口摊贩的背后,我在一块空地上放下我的花。

    接下来,我就不知该怎么办了。从来,我都是买东西的,没有卖过东西。我对自己说:你耳朵也不聋,没听到周围的吆喝声吗?你就喊“卖花喽!”可那三个字像鱼刺卡在喉咙里,吐是吐不出去的,只能咽下。

    度秒如年中,我听到前面好像是城管在收摊位费,好像一个摊位收3元,按说不多。我的心狂跳:要来跟我要3元怎么办?失明后,我吃饭不管闲事,兜里一分钱都没装。我的花还无人问津,听说,城管的人执法是很严厉的……抱着花跑吗,除非出现奇迹,我的眼睛刹那看见了,我能撒丫子跑……

要是城管的人没收我的花也好。那样我就不用卖花,就把花送人了。紧跳的心松下来。我甚至对城管的到来有了丝莫名的期待,那收费的声音却远了。他们大约把我当个买花的,买了花,在这儿等车   呢。因为这里也是两路公交车的始发站。

    有简易拉杆车轮子碾过的隆隆声,听父亲说有很多老人为了这里的低价蔬菜,常乘坐公交车来买菜,惠民的老年免费乘车卡出现,更加繁荣了老人们来此买菜的事业。我于是忽然关心起这些老人是如何上车的。

    我把花挪近站牌,这样我就更像一位等车的乘客了。

    一个模糊的车影正在发动,一辆辆拉杆车停在了上车门前,有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车门口响起:“我来吧。您老今天的菜还挺全乎的,还有羊肉片,是要涮火锅吧!”

    一个老太的声音:“老是麻烦你,小师傅!你抽空也到那家锡盟羔羊肉店买羊肉吧,纯正的草原羔羊肉。”

……

    “好嘞!扶好站稳,开车了。”

    哎呀!原来刚才那位帮大爷大娘们搬运拉杆车上车的是公交车司机师傅!

    一丝温暖触动心头,为那司机师傅对老弱者的伸手帮扶。可这一幕不是我设想的戏码,我来,是要听老人腿脚不利落,又提着重物半天上不去,司机不理不踩,还要责骂老人耽误时间,自不量力的吗?难道我因没听到这些失落吗?我被这自我剖析唬了一跳。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?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的?以前,你看得见时,不也给老弱病残让座吗?为何失明了,你就认为你出门后,就会遭遇冷眼遭遇羞辱?这个世界依然,依然有如你从前那样的好人的……

    有个男声在问:“这是你的花吗,是什么花呀?”

    我的神思回到了花身上:“这花叫大叶海棠,又叫葡萄莲,竹叶红。”

    那男声接着问:“造型不错,叶子颜色还挺特别,你从哪里买的?”

    “这花是我自己养的,我养了好几盆,没地方放了,不然,我才不舍得卖呢。这花喜欢阳光……”

    我开始讲花经,旁边另外一个女声打断我:“你卖多少钱?”

    我心头绽开了一朵小花:有两位顾客看中了我的花。我说:“您也喜欢这花?”

    前面那位说:“我们是两口子。”有了刚才的历练,我的脸皮厚了,脸没发热,可我真不知道我该要多少钱:“我看您们也是爱花的人,就看着给吧。”

    暂时的沉默和两人近前对花的端详,然后,,女声说:“30元,可我们腾不出手,你得帮我们送到家里,家离这里不远。”

    “30元,行,可我有急事,不能帮您们送花。”

    我的讨价还价是空着手却拒绝送货。

    又是对花的研究,男的说:“算了,不用送了,那就20元。”

“行!”

    我的爽快反而令他们狐疑:“你这么爽快,别这花一到我们家就蔫了。”

我笑了:“我也住附近,我想我们还会在早市上遇见,要是这花去你们家没几天就蔫了。我把钱退给你们。再到家搬盆好的。””

    原来面对陌生的世界也不那么可怕,面对陌生人我还是可以说话的。……我的心头绽开更大的一朵花……

    有人站在我面前。我说:“您是不是看中了那盆花,有人已经买走了。”我有点得意地说。

“是我,回家吧。”

    是我妈。她一直就在附近。我却不想这么早回去了。挽着老妈的胳膊,让她领我逛早市,花掉手里的20元钱。

    母亲一路高兴地给我介绍摊位上在卖什么,还有摊位背后东西两条街道后的铺面……风儿不断把油炸糕的浓香、果蔬的清香、炒货的焦香……吹送到我的鼻尖,喔!请品味这生活的气息!

    咦!这个小铺子前怎么还排着队?!母亲说:“新开的天津烧饼铺。”那些天津的老知青喜欢吃。

    “咦!怎么这个铺子前也排着队?!”母亲见惯不惊:“这就是你爸买回的浙江小笼包子。”

嗨!这辆货车前,这两人吆喝的味道和陈佩斯演的卖羊肉串的新疆人怎么一样?一问,果真是从新疆来的父子两,来卖他们自家地里产的大枣。一摸,好大的大枣!来一斤尝尝。

    不一会儿,手里又多了我们爱吃的当地特色小吃烧麦、焙子、酿皮和面筋……我已经忘了那20元已经花光,母亲付钱好像也花的不是她的钱。  

    母亲说:“南边有个报摊,咱们过去买份报。”

    路过一个摊子,母亲悄声说:“这个卖水果的是个独臂残疾人。”

    我不由得驻足,和几个顾客一起挑选橘子,还别说,我这触摸法挑选出的橘子为我赢得了“识货”的肯定,而摊主欢快地招呼声和熟练的交接钱物,让我感叹。是怎样的动力让他站在陌生的眼光下,一次次不怕出丑,练就一手技能?!

    新的日历翻开,我不再发憷和陌生打交道,后面的也就水到了,渠成了——我参加了市残联举办的盲人电脑培训,我又能写文投稿上网了;经过层层选拔,我重新就业,成为了一名社区残疾人专职委员……

    几 年后,早市南口街角出现报栏,同样的报栏遍布于城市的街道,每天有专人来换报,里面展出的是内蒙古日报社发行的《内蒙古日报》和《北方新报》。报栏对面街角卖报的还在,自从我的豆腐块文章开始在报栏中出现,父亲常常提着一兜子刚买的菜,站在报栏前,寻找我的文章,找到了,便陪报栏前读报的人站更长的时间,然后,到对面买报。后来卖报人一见父亲,就说:“老爷子,我给您专门留了份报纸。”

    有没有我的文章父亲也便买了。再后来,父亲订了报,但他还会到报摊买其他报刊……

内心的充盈淡化了我对失明的感受,我神态自若手持盲杖穿过早市上班下班,早市上,又多了几个残疾人摊主,摇着轮椅的残疾人买菜的身影也多了起来。

    哪天父亲没去早市,再去,总能收获一些摊主的问候,尤其是来自远郊的奶农,他对父亲的身体健康非常关心,他希望老爷子健康长寿,天天打他的牛奶。前街正在建一个便民商场,听说,建好后,早市就会取消。

    我呢,走过这段早市,还会惧怕踏入新的街道,新的市场吗?!